家屬休息區

在每個加護病房旁會有個家屬休息區
隔了許多上下鋪的木床
每張床都有一個編號，對應的是在加護病房內病患的編號
當休息區電話響起，
代表的是加護病房內要聯絡哪個病患的家屬

2531 這是老爸的編號
休息區的溫度感覺比其他樓層冷了許多
也許是剛好這幾天寒流來的緣故
裡面總有股化不開 讓人開朗不起來的氣氛
也許是因為在這裡的每個人
都有個正在加護病房努力求生的家人

躺在小小的木板床上，伸手就可以觸碰到上鋪的木板
彷彿回到 新兵訓練中心的生活
拉上小布簾 把自己關在小空間內
打開電腦 繼續著還沒寫完的程式
即使很疲累 但 似乎 精神還更能集中一些
回到程式碼裡 也暫時讓自己跳脫當下的氣氛

治療室

治療室總是開著明亮的電燈
還有一堆的儀器
以往走過 還會好奇的看著 躺在床上
插滿各式管子的病患
今天 床上躺著的 是我老爸

看著儀器上的數據 跳呀跳著
不時發出 警示聲
老爸已經打了鎮定劑 暫時得到休息
偶爾看他睜開眼開始掙扎 用力咬著嘴裡的呼吸管
我們只能在旁摸著他的頭 不斷說話 安撫著他的情緒
然後睡著
一整個夜 就這樣反反覆覆 反反覆覆
我和大弟 兩個人輪流到病房短暫休息睡覺
一天 兩天 我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好好睡個覺

過了一天 一夜 不再需要靠打鎮定劑 讓老爸睡著
偶爾他想說話 卻無法表達
我們只能用張白紙 寫上許多隻字片語
讓他用手指 表達可能他想說的話

原來灌食就是這樣
把牛奶倒進一條 由鼻子直通到胃的塑膠管
心跳似乎越來越慢 最怕心衰竭的狀況發生
開刀前在治療室的三個日夜
像是完全沒有止境的三天

難過

一早老媽就打電話來 要我早點到醫院
看到老爸疲累的樣子
媽說 爸因為喘的厲害 一整夜都沒睡了
算起來 老爸已經好幾天沒有睡覺了
這幾天 似乎 病情 有些急速惡化
中午 一樣買了飯
老爸吃了幾口 就沒辦法再吃下去
"推我出去 走走吧 到比較有風的地方"
"好"
推出病房區域 一樣繞著電梯走道
似乎在找哪裡是比較有風的地方
可是 其實我都感覺不到
"就這裡吧 停下來休息一下"
我們停在靠右側電梯 旁的走道上

老爸望著窗外的遠方
彷彿要把他心裡許許多多的話 都讓我記清楚
如果可以 想回山上去看看 但這可能不是個能達成的願望
想著和老媽在山上是何等的幸福
最擔心的是老媽 以後的生活
說起了他對我們兄弟的一點一滴
還有那許許多多 以前我所不了解的事
他很疲累的說著 一面要我給他水
但他真的累了

站在他身後 我只有蹲下忍住眼淚發出的聲音
"我們回房間吧"
他真的累了

推回病房 老爸坐在病床上
氧氣罩開到最大 似乎也無法讓他可以好好的呼吸
老爸說
"也許過不了這一夜了 晚上你們兄弟都一起來"

我把緊急鈴 按了又按
焦急的等待護士與醫師的到來

接下來老爸被推進了治療室 綁上了手腳
嘴巴與鼻子插了管 再也無法說話
開始了他最痛苦的幾天幾夜

這是 2011/3/24 下午四點

陽光 午後

聽說又有另一波冷氣團
不過在高雄 還是一樣是有陽光的好天氣
老爸今天下午狀況不錯
不想躺在病床

借了輪椅 戴好口罩
慢慢推著他離開病房

長庚病房外 除了看電視的交誼廳外 其實沒甚空間
繞著八樓 中央電梯旁繞了幾圈

找個靠牆的位置 可以透過窗戶看向遠方
還有明亮的陽光

回到病房 拿個小椅子 還有今天的報紙
和老爸坐在窗邊 看著報紙上
昨天世界發生的大小事
這一刻的陽光
讓我跟老爸都有種幸福的感覺

老爸 這次你要撐過去

凌晨一點多
坐客運回到高雄老家
看著放在桌上 老爸的手術同意書
即使現在的我非常疲累
還是無法就這樣睡著

閉上眼 過往的一幕幕
就這樣 在眼前 在腦海 翻來覆去

記得那個我在台北度過很難過的一夜
隔天請了假
坐高鐵 轉火車 再轉客運
去屏東萬巒找我老爸
"爸，不要來載我，我自己走路進去就可以了"

下了屏東客運，我往山的那一頭走去
這一路的旅途，就是這樣靜靜的走
走在筆直沒有人車的產業道路上

遠遠看到熟悉的車開了過來，
老爸還是不放心的開了車來找我

上了車，一陣沉默，老爸問了問
我看著窗外，眼淚慢慢掉了下來
這是 第一次在老爸面前哭了出來
他只是跟我說 "沒關係的 沒關係的"

回到山上的家 老爸問了問我要不要喝咖啡
看他燒著水，熟練的煮著他自己種的咖啡
坐在椅子上 這裡遠望可以看到高雄的大樓
在徐徐的微風中 我們就這樣靜靜的坐著

"明天早上一起去爬山吧"
"好"
隔天天還沒亮，老爸拿了個木杖，一瓶水給我
"多帶件衣服，到山頂上把汗溼的衣服換掉才不會感冒"
"好"

這是條老爸很熟悉的登山步道
跟著他的腳步
一面走一面跟我說遠處的山是哪裡哪裡
走到山頂的目的地，在平台上坐著
天才開始矇矇亮了起來

老爸 這次你可一定要撐過去啊
我還想再載你一起回山上去的

鍋貼

長時間沒有進食，老爸一直沒有什麼食慾
偶爾他想到要吃什麼，我們就很開心的買來
希望他可以吃多一些，讓身體有更足夠的營養與體力

大弟每天下班 整理好 就會帶著晚餐來醫院
跟我還有老爸一起吃飯
每天的這個時候 一面陪老爸說說話
我們兄弟也有時間談些家裡的大小事
還有老爸現在的醫療狀況

準備三餐這件事
除了老媽來時，會在家煮好帶過來
大多時候，我只是固定的在地下室餐廳買魚湯 買飯，

大弟總會試著買各種不一樣的食物
看看是不是有老爸會喜歡吃的東西

有一段時間老爸喜歡吃大弟買來的鍋貼

把用餐的餐板架在病床上
鋪好報紙，給老爸準備好假牙
放幾個鍋貼在盤子上 再將魚湯倒在杯子裡
然後 我們兄弟 才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鋪上報紙 一起吃著鍋貼

病房簾幕隔起來的小區塊
我們兄弟陪著老爸 吃飯
一直到快10點 要大弟回家休息
明天還要上班

陪著大弟走出去搭電梯
陪他走到一樓

2011 三月 于高雄長庚